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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幕座談:
8/15 (六) 15:00
與 談 人:
陳永賢
記憶綿延與歷史現場:洪譽豪在《相位尋逕》中的微型拓撲
文 / 邱誌勇
當下,既是我們正在體驗之物,也是重新記憶的過去之超前的實現之物。
這個實現又反過來進去回憶;我回憶起曾經期待,現在已經實現的東西。
這個現實從此屬於重新記憶的期待。
~保羅‧利科(Paul Ricoeur),《時間與敘事》1
如眾所週知,數位不但改變人們對地域的時空認知,更主導著人際互動的本質與方式,使得「認同」的本質在二十一世紀的今日顯的不再純粹,它已被注入各種複雜的因素而呈現出一種幾近脆弱的體質,在後數位世代中更顯的流動與變異。普列斯頓(P. W. Preston)指出,認同涉及了位置(locale)、網路(network)與記憶(memory)三個層次與概念。2位置指的是人們居住在特定地點中的生活方式;位置為一充斥著例行實踐、互動與意義的場域。人們以位置為基礎,在與他人互動的人際網路中形成認同觀,而此種認同觀則存在於主體持續不斷修正的記憶場域中。因此,個人先認同於所居住的位置,爾後認同於位置中與他人互動的網路,最後則將這些認同選擇性諸存於記憶中。源自於2017年的〈游離者〉、2018年的〈流動的街區II〉等作品,在「相位尋逕」展覽計畫中,洪譽豪透過長期觀察其自身居所—台北市萬華區—這個台北最高發展也是當前最老舊的的城區,透過其系列創作將富含歷史記憶的街區、在地風情的人文意象,以及屬於自身的生命記憶,進行一場圖像式的對話,並將其創作框設在對城市歷史更迭與都市生活意象的回應。更甚之,洪譽豪對於萬華街區新舊交織混雜的人文景緻有著深刻的描繪,其視覺感知便是來自於對生存環境的內在感知,透過當代數位藝術創作實踐中的圖像語彙將記憶中的圖像型態,以及心中對外在世界的感知意象結合,創製出一幅幅關於歷史街區的微型拓撲。
誠如傅柯(Michel Foucault)所言,當今時代也許是一個空間的時代,我們都處於一個同時性的時代、一個並列的時代、一個遠近並置的時代、一個共存的時代、一個散播的時代。「相位尋逕」的系列作品,以空拍攝影濃縮地誌圖景將時間綿延的感知經驗封存於流動的影像空間之中,透過多元的裝置形式向人們展現出時空皺摺間的游離經驗,以微型視野勾勒出遊走於過往與當前的地景拓撲。
如今,「拓樸學」(Topology)3的觀念被泛地被運用在社會學、文化研究,甚至到藝術創作實踐中,進行公共空間與社會文化間關係的探究,而洪譽豪對於城市街區的觀察猶如是進行一場記憶的勘輿,將自身獨特觀點轉化為非比尋常的地圖景象,重新開創出一種觀看城市人文景觀的奇幻視野。更重要的是,其觀察生活所得到的普世價值,或許是個人感性思維的感受,呈現在作品有機的表現上。洪譽豪在「相位尋逕」系列創作中便是試圖以一種新的空間張力與能量,重新建構屬於其自我對居所空間、美學感知與記憶圖像的新視野。
再者,認同必由實踐層面而觀之。普列斯頓指出,認同所探究的是行動者(agents)如何認知其自身為一政治集合體中的一份子、此種認知是如何在行動實踐中被表達出來,以及它們如何在公共領域上被正式合法化的過程及方式。因此,認同除了是內在的心理機制外,也會透過外顯的行為表現出來。是故,認同存在於個人的日常實踐,也存在於與他人互動的人際網路中,更存在於與個人實踐密不可分的日常生活實踐及文化論述中。依此,洪譽豪從「當代地方性」的命題延伸出的多元錄像作品與虛擬實境沈浸式裝置作品,以「先圖像後裝置」的實踐策略與創作手法,對影像與記憶之間的離散意象,進行符號象徵化處理,讓二度空間的碎裂平面轉化成立體性的空間建築模型,此一轉化更讓其關注街區發展、歷史記憶與自身經驗的意象有了更強烈的感官衝擊。
更重要的是洪譽豪作品中的時間面向,時間之所以重要乃是因為其在個人知覺的建立上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洪譽豪以萬華街區作為空間結構的意象,透過數位工具,以「當下」的日常透視「過去」歷史,並延展交融出「未來」的想像,藉以映射出城市街區在時間面向上的發展、興衰、消解與重組。在洪譽豪的錄像裝置作品中,此一「時間性面向」的感知意味著我們的經驗形態是我們最終得以瞭解我們自己、瞭解世界的方法。此種現象學式的「內在時間性」(internal time)是指隸屬於心理行動與經驗過程,以及意識所造成的事件。作為創作者,洪譽豪個人的意向行動與經驗乃是隨著一個空間(萬華街區)而發生,而這個內在的時間必須相較於身體的空間性才能有所理解。4換言之,洪譽豪透過深入街區空間實景掃描來凝結場域的時間性、讓場景影像零碎化的策略反映著個體的生命游離經驗、運用沈浸式科技(AR/ VR)更讓觀者得以穿梭於「當下」與時間洪流中的「曾經」,並迎向「未來」。如此身體的空間性是從內在意識進行經驗,因為在某個主體裡,某個活動或經驗可能先於(過去)、後於(未來)或同時(現在)與另一個活動或經驗一同發生。換言之,洪譽豪將時間被鎖入個人的觀點之中,也因此進入了具體的客體之中,個人可以透過回憶召喚某些先前的特定經驗。
現代社會高度發展以來,城市一直背負著矛盾的性格,一方面期盼可以讓社區高度發展;另一方面卻渴望藉由文化保存的力量,維持既有社會脈絡中的獨特表徵,而大部分的情況都在摩天大樓的「群樓攻擊」之下,將傳統都市村落摧毀。洪譽豪的「相位尋逕」系列作品透過幽暗的場景、碎裂卻彼此相互聯繫的圖像,以及些微的悲傷調性,闡述著當代城市中歧異並存的文化表徵相互交雜景況,在相互矛盾的多重圖像意境中,書寫著自我生命與生存環境的交互關係,成就自我的歷史場域。洪譽豪更以「街區景緻作為記憶圖像」為創作母題,描繪著當代都市生活中歷史街區的共同特徵,也進一步演繹出「認同」作為文化中重要議題的探討,以「重新錯置」(displace)的建構,使得個人能安穩的寄託於社會及世界上。呼應此一觀點,洪譽豪的創作的主題便是從「位置」出發,從自身居住的場所為題,為我們展現創作者自身和集體有關的記憶圖像;也就是說,作品作為型塑創作者本身文化認同的資源,更以此為基礎形成「網絡」,透過強烈的意識活動與人們開展一場心靈、在地文化與視覺圖像間的互動;最終,以記憶用來作為創作素材,隨時間的推進,讓觀者可以隨著其獨特的圖像重新創造出來的理解,訴說著創作者對這塊土地的關懷。
胡賽爾(Edmund Husserl)曾言:「問題不在於以圖像表現的意識形態那樣用某個類似的物體來再現。與這個圖像意識相反,再製造具有再現本身的特徵。記憶是過去意義上的再現,當下的記憶是完全等同於感知的現象。它和相應的感知都有對象的呈現,只是顯現的特徵改變了。正因如此,對象不是作為當下而是作為曾經在此的當下而存在。」5依此論之,洪譽豪在「相位尋逕」一展中鎖定在「人」、「社群文化」與「生存環境」的批判性反思,以變異、壓縮且多層次的影像碎片,呈現出同質異象的文化景緻;透過空拍、三維實景的方式,創造了獨特的視覺經驗。洪譽豪將創作定位在自己的生活脈絡之中,藉由自己的生活經驗,衡量自身生活的環境與命運,透過其關鍵命題,以系列性的創作呈現出對當代城市發展、生活經驗與個人記憶的批判視野,並以一種獨特了解事物的方式與觀看視野,重新活化這個生命記憶,其之所以能被重新活化,是因為被體驗過;而不同於所有的圖像意義的是,這個記憶圖像建立在原初印象的基礎之上,對城市街區的歷史記憶提供了特殊的探究方法,也成就其獨特的藝術創作。
1.轉引自Bernard Stiegler,Technics and Time 2: Disorientation. (Stanford: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9), p. 231.
2.P. W. Preston, Political / Culture Identity.(London: Sage, 1997), chapter 9.
3.拓樸學本源自於分子生物學中研究超螺旋結構的工具,主要探討連續性變化中的變形現象,並強調「連續性」及「相對位置」的關係。
4.MauriceMerleau-Ponty, Phenomenology of Perception. Trans. Colin Smith.(London:Routledge,1962), p. 412.
5.轉引自Bernard Stiegler,Technics and Time 2: Disorientation. (Stanford: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9), p. 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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